記者蹲點丨大櫻桃“進化論”

　　2022年大櫻桃采收季已經結束，對于煙臺市福山區的大櫻桃種植戶來說，有喜有憂：霜凍、干旱等導致大櫻桃普遍減產，但價格較去年有所上漲；通過運用暖棚和提前休眠等技術，福山大櫻桃首次在農歷小年前上市，并賣出高價，設施栽培逐步受到認可。

　　19世紀70年代，第一株大櫻桃引入中國，落戶煙臺福山，至今已有150多年的歷史。如今，福山區大櫻桃面積達11萬畝，總產量超過8萬噸，產值突破10億元，品牌價值達23.21億元，成為享譽四方的“中國大櫻桃之鄉”。多年的領跑之后，大櫻桃品種老化單一、抵御自然災害能力弱、散戶種植、果農老齡化等一系列問題逐步凸顯出來。

　　“非轉型不可了”

　　“采摘結束后，也要注意觀察樹勢，做好后期管理。”連日來，福山區農業農村局果樹科科長劉曉靜，驅車跑遍了福山區的大櫻桃產區，實地了解今年大櫻桃生產情況，指導果農做好后期管理。

　　2022年，對煙臺的大櫻桃種植戶來說，是揪心的一年，盛花期遇上高溫導致授粉不良，坐果期遭遇降溫霜凍，后期又連續干旱。受天氣影響，大櫻桃種植戶普遍反映今年大櫻桃減產3到5成。

　　2020年，煙臺大櫻桃開花期遭遇降溫霜凍，減產；2021年，采摘期趕上陰雨天，裂果嚴重，收購價持續走低。年年要看老天臉色，折射出設施栽培規模較小的現狀。福山區11萬畝大櫻桃中，設施栽培面積僅有2000畝左右，主要是暖棚和“三防”棚（防霜、防雨、防裂果）。煙臺市35萬畝大櫻桃中，也僅有1萬畝左右的設施栽培。

　　記者了解到，一個溫室大棚僅建設成本就達十幾萬元，如果全部買五六年的大樹栽種，總成本接近20萬元。“三防”棚投入少，一畝地也要2萬元以上。設施栽培的投入相對較高，讓很多種植戶望而卻步。

　　“產業問題歸根結底是人的問題。煙臺大櫻桃產業最大的問題是果農老齡化。你到果園里轉一轉，50歲的都算‘年輕人’。”劉曉靜告訴記者，就像蘋果產業一樣，大櫻桃今后由誰來種，是必須要回答的一個問題。

　　豐收季，到位于張格莊鎮的福山大櫻桃市場走一走，滿市場六七十歲的大爺大媽，反映了這個產業真實的一面。

　　大櫻桃樹六年才能到盛果期，年紀大的果農不愿意再花時間更新品種，也沒有資金和魄力投資建設更現代化的大棚。

　　福山區門樓鎮兩甲莊村是煙臺最早種植美早（一個大櫻桃品種）的村莊，村里已發展了2500多畝大櫻桃。“百分之九十是散戶種植，果農年紀基本都是六七十歲了。換新品種要等五六年，等不起。建大棚，栽大苗，一個棚將近20萬，又建不起。”村黨支部書記孫承遠說，他還是福山區大櫻桃專業合作聯合社理事長。

　　為了學習全國各地的先進做法，為福山大櫻桃發展找出路，孫承遠這些年跑遍了全國各個產區。只要有櫻桃年會、展會，他都要去參加。“陜西、山西、四川、新疆……很多地方都在大力發展大櫻桃，全國現在有300多萬畝了。”孫承遠說。

　　新產區雖然有技術上的短板，但是也少了轉型的歷史包袱，在品種選擇和發展設施栽培上更加自如。

　　“不能再沾沾自喜了，煙臺大櫻桃非轉型不可了。”煙臺農業農村部門的一位負責人向記者坦言。

　　政府補貼建大棚

　　今年1月20日，農歷臘月十八，一則消息刷爆朋友圈：門樓鎮西汪格莊村的大棚櫻桃，搶在小年之前上市了，一斤賣到300多元。

　　“說真的，伺候孩子也沒有伺候大櫻桃這么上心。”西汪格莊村黨支部書記于江源，帶領村民研究大棚櫻桃三年，終于掌握了讓大櫻桃提前結束休眠期的技術，采用智能溫控系統讓大櫻桃提前完成休眠，促使其提前開花坐果。

　　此項技術的應用，意味著煙臺大櫻桃供應期延長，從春節前到6月底都有新鮮櫻桃上市。提前上市，還意味著有更大的定價權。相比露地櫻桃每斤二三十元的價格，大棚櫻桃動輒二三百元。

　　看好設施栽培大櫻桃的高利潤，兩甲莊村從前年開始，探索大棚櫻桃的種植。今年春節前，兩甲莊村的大棚櫻桃也上了市。

　　孫承遠告訴記者：“大櫻桃對溫度非常敏感。剛種上的第一年，有一天中午溫度過高了，短短倆小時花蔫了一大半。”

　　

　　“一畝露地大櫻桃毛收入大約1萬元。一個兩三畝的大棚一年毛收入可以賣到8萬－10萬元。”孫承遠告訴記者，兩甲莊村已經發展了40多畝大棚櫻桃，都是以合作社的名義發展的。“讓老百姓自己發展大棚，一是要過資金關，二是要過技術關。”

　　兩甲莊村通過省農擔貸款199萬元，用于建設櫻桃大棚，年利率只有1.75%。孫承遠坦言，老百姓沒有這么多啟動資金，或者不肯冒這個險，“為了讓更多種植戶打消疑慮，從好政策中受益，合作社準備建好大棚后，以較低的價格承包給村民”。

　　在張格莊鎮黑石村種大櫻桃的“80后”郭濤，做法更為“激進”。

　　前年，在外創業的郭濤帶著滿腔熱情回到村里，創辦了正源果蔬專業合作社，用一種跟村民完全不同的方式種大櫻桃：村里都是散戶小規模種植，他一期就發展了80畝；村里都是露地櫻桃，他建起了高標準溫室大棚；村里百分之八九十都是美早，他的園里全是俄羅斯8號、佳紅等新品種。

　　其實，早在2016年，福山區就意識到大櫻桃規模經營、設施化栽培的重要性，并以區政府的名義出臺了《關于鼓勵大櫻桃適度規模經營的辦法》。從2017年起，每年撥款500萬元，連續三年對大櫻桃規模種植進行補貼扶持，其中有很大比例是設施栽培。

　　今年，煙臺市再出臺農業發展激勵政策“十三條”。針對果業高質量發展，對新改建溫室栽培大櫻桃示范基地20畝以上的，每畝給予1萬元補貼。對新建大櫻桃示范基地，新建“三防”棚，都有相應的補貼。

　　“可以說，市、區、鎮各級對大櫻桃轉型發展的支持已經形成了合力。”劉曉靜說。

　　品種怎么選

　　福山區東廳街道丁家夼村米頂山南麓，有一片特殊的櫻桃園。

　　品種上，除了有常見的紅燈、美早、水晶，還有俄羅斯8號、佳紅、福翠、黑珍珠、龍冠、薩米脫、輝煌、齊早等近百個品種；砧木上，除了最常用的大青葉，還有F8、F10、H10、G5、考特等多達26種砧穗組合；在樹形上，除了果農常用的小冠疏層形，還有叢枝形、紡錘形，以及適于大規模機械化作業的籬壁形等。

　　與平常沒有雜草的櫻桃園不一樣，這片櫻桃園的行間種滿了長柔毛野豌豆。

　　“這里是我們與北京市農林科學院林業果樹所合作的福山區大櫻桃科技研發中心，主要任務就是為全區大櫻桃發展篩選品種，儲備技術。”劉曉靜告訴記者，研發中心對各種樹形，對大規模機械化種植，都形成了較完備的操作規程，可以快速向外推廣、復制。

　　“一開始讓老百姓在果園里種草，果農不理解。經過示范帶動，大家發現這樣確實可以保墑、增加土壤有機質，還能杜絕除草劑的使用，就慢慢接受了。”

　　記者了解到，福山區11萬畝大櫻桃中，最多的是美早，約2.7萬畝。其次是紅燈，近1.5萬畝。常見的還有意大利早紅、薩米脫、水晶、拉賓斯等十幾個品種。

　　品種結構一方面是廣大種植戶自發選擇的結果。另一方面，也有政府的引導和支持。

　　拿紅燈來說。近些年大家對紅燈這一品種頗有微詞，口感偏酸，病毒病嚴重，大家一直在尋找一個能夠替代紅燈的早熟品種，結果并不理想。

　　再拿國產大櫻桃界“扛把子”美早來說。上世紀90年代，兩甲莊村在煙臺最早種植美早，在福山區大面積推廣也已有十來年的時間，消費者對美早已經產生了“審美疲勞”，可是仍然沒有找到在綜合性狀上能夠替代美早的大櫻桃品種。

　　對于美早是否已經過時，有人認為，至少五年之內，美早仍是主流，還沒有誰能扛起美早大旗；也有人認為，五年后，必將有新的品種替代美早。

　　現在下結論為時尚早，但從官方的大櫻桃科技研發中心，到櫻桃大戶、合作社，都早已開始了新品種的試驗。“這些年，我們一直在更新換代，要引領市場不能追著市場跑。最開始把紅燈、大紫、芝罘紅這些品種換成了美早，現在的大棚里除了美早，主要是俄羅斯8號、輝煌、佳紅這些新品種。”孫承遠說。

　　在福山區省級現代大櫻桃產業園示范基地的櫻桃大棚里，有幾十個大櫻桃新品種，試驗了5種種植方式。“傳統喬化紡錘形太高大，采收困難。這種‘一根棍’的方式，是我們前年試種的，結果發現并不適合大棚栽培。經過試驗，我們發現這種密植栽培的小紡錘形，栽種更整齊密集，樹型更小，高產還適合機械作業，可以節省人工，是比較好的方式。”基地負責人姚吉強告訴記者。

　　在不遠處的新型“三防”棚示范種植基地，大棚里的櫻桃樹像葡萄一樣成行種植。“這種簡易棚造價便宜，一畝地兩萬元就可以。除了可以有效避免霜凍和冰雹，管理起來也更加便捷。”姚吉強說。

　　新建基地，在品種選擇上也更為自由，更具探索性。塔瑪拉、瑞德、羅亞明……很多記者第一次聽說的新品種，都在福山的大棚里開始了試種。

　　“不一定是誰替代誰，建立起早中晚品種搭配合理，能提高果農收入的品種結構，福山大櫻桃才能實現更良性發展。”劉曉靜告訴記者，經過2017－2019年對適度規模經營的引導，以及近年對設施栽培的大力扶持，種植大戶、合作社的轉型升級積極性已經被調動起來了。再經過政府和大經營主體的示范帶動，相信廣大果農也都會行動起來，推動福山區的大櫻桃產業再上一層樓，讓福山大櫻桃再紅一百年、二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