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泰山丨秋水時至

　　□劉水 文/圖

　　不等走到河邊，我就聽見瀑布聲了。一場秋雨過后，河床里的水漲了。上個周末來時，水流很淺顯，沿著河床往上走，不會因為水擋住了去路，這一次要瞅準了，踩著從水流中冒出來的那幾塊石頭，小心翼翼地過河了。有的地方過不去，我只好從河邊繞，直到找到上游過河的石墩。

　　“秋水時至，百川灌河，涇流之大，兩涘渚崖之間，不辯牛馬。”泰山山里的這條河通向大汶河，大汶河西流進入東平湖，后流入黃河。有了這場秋雨，便有了“百川灌河”的景象，河伯會不會“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為盡在己”呢？

　　

　　《莊子·秋水》中，莊子借河伯與北海若的對話，來探討多與少、大與小、粗與精、貴與賤的關系。北海若先是說河伯“出于崖涘，觀于大海，乃知爾丑”，又說自己雖然廣大，但在天地之間，就像“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一樣。更進一步說，四海之在天地之間，也像石塊上的小孔在“大澤”一樣；“中國”之在海內(nèi)，也像一粒米在“大倉”一樣。莊子一連用了大海、大理、大山、大澤、大倉5個“大”，說與河伯聽。

　　河伯又問北海若：“這么說，我是不是就能以天地為大、以毫末為小了呢？”北海若回答說：“這倒也不是。”有大智慧的“大知”明察遠近，在他眼里“小而不寡，大而不多”，小的不以為少，大的不以為多，因為他知道事物是無窮的。秋毫不是“至細之倪”（最細微的端倪），天地也不是“至大之域”（最大的疆域）。

　　河伯繼續(xù)追問：“世人都說最精微的沒有形體，最大的沒有界限，這又怎么理解呢？”北海若回答：“夫自細視大者不盡，自大視細者不明。”從小的方面看大的方面看不到全貌，從大的方面看小的方面看不分明。所謂精與粗，是就有形之物而言的；無形的，是沒法來計數(shù)的；沒有界限的，是數(shù)不能窮盡的。可以言說的是粗淺的事物；可以意會的才是精微的。不能言說、也不能意會的，就不能用精與粗來限定了。

　　隨后，北海若又提出一個“大人”的概念。“大人”，明道之人，“知是非之不可為分，細大之不可為倪”，知道是非沒有絕對的界限，大小沒有一定的標準。明道的人不求聞達，大德之人不計得失，“大小無己”，忘了自我，把一切的區(qū)分和對立都縮小到了極致。

　　但是河伯還是心有不甘，總想在萬事萬物中，找出一個區(qū)別貴賤、大小的方法來。談到貴賤，北海若說：“以道觀之，物無貴賤；以物觀之，自貴而相賤；以俗觀之，貴賤不在己。”用道來觀察，萬物沒有貴賤之分；從物的層面看，萬物都自以為貴而輕賤他物；從世俗觀念看，貴與賤不是自己來定的。

　　

　　談到大小，北海若說：“以差觀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則萬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則萬物莫不小；知天地之為稊米也，知毫末之為丘山也，則差數(shù)睹矣。”說起事物的差別，就事物大的方面來看，那么萬物就沒什么不是大的；就小的方面看，那么萬物也就沒什么不是小的。明白了天地雖大，跟更大的事物相比就像米粒一樣小；毫毛之末雖小，跟更小的事物相比則像山丘一樣大，這樣就能看清萬物之間的差別了。

　　大概北海若對河伯的追問有些厭煩了，在又說些堯舜湯武多位帝王的話后，說出了“默默乎河伯！女惡知貴賤之門，大小之家”這樣的話：“河伯，你還是別問了吧，你怎么能懂得貴賤大小的道理呢？”但是河伯有些不識趣，第一次遇見北海若，千載難逢，還是不停地問這問那，北海若也只好一直頭頭是道地回答下去。

　　雖然說莊子主張“萬物一齊”，萬物原本是齊一的，不分大小。但就從他的言辭看，他還是重“大”輕“小”。最為典型的是在《徐無鬼》中，提出了“七知七大”：“知大一，知大陰，知大目，知大均，知大方，知大信，知大定”，如此才是真知。

　　秋雨過后，我在山里走，常走的那條河因為水大，走不通了，于是爬坡，繞到另一條河床干涸的河道。夕陽下我遠遠地看到一棵大樹，走到樹下，見是一棵粗大的栗子樹，我在樹下轉來轉去，撿了一把栗子。

　　又想起莊子。“莊子行于山中，見大木，枝葉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問其故，曰：‘無所可用’。”莊子看到的還是“大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