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水謠·文青部落丨每一聲蟲鳴都是鄉音

　　□曹春雷

　　夜色降臨，驟雨初歇，烏云散去，天空寥落的幾顆星星像是被雨水洗過，分外明亮。我在單位值班，雖已立秋，但屋內依舊悶熱，我便走出辦公樓，到外面的廣場散步。一陣風迎面吹來，渾身清涼。秋天，是真的來了呢。

　　 蟲鳴漫卷。是的，漫卷，如潮水一般，從四面八方涌來——單位的綠化好、草木多，蟲們便有了棲身之地。這些聲音里，最響亮的是蟋蟀聲。如果說這是一個交響音樂會，那么蟋蟀聲就是嘹亮的小號，突兀而起，凌然于眾聲之上。

　　 我圍著廣場前面的小花園散步，一圈又一圈。蟲鳴始終陪伴著我。這些不知疲倦歌唱著的蟲子，今晚釋放出了它們最大的熱情，把夜色唱得愈來愈濃了。這蟲鳴分明是夜色里綻放的焰火，這兒一簇、那兒一朵，把濃濃的夜色點綴得斑斕起來——這種斑斕，是需要耳朵去感受的。

　　 今晚，注定是耳朵的盛宴。白日里嘈雜的人聲、汽車的喇叭聲、裝修的電鉆聲、機器的轟鳴聲……耳朵也會厭倦的。在夜晚，耳朵便希望清空一切，尋找和容納蟲聲、流水聲、風聲……大自然的聲音，能撫慰耳朵，也能洗滌一顆心。

　　 小時在鄉下的夜晚，這個時節的院子里也是被蟲鳴盈滿的。絲瓜秧下、南瓜藤下、茄子棵下、墻根處……到處都有蟋蟀的聲音。但我拿著手電筒去照，卻看不到它們的身影。我在院子中央猛地一跺腳，蟋蟀聲戛然而止，稍等一會兒，便又響亮了起來。夜晚是屬于蟋蟀的，誰都無法阻止它們歌唱。

　　 我在燈下做作業，母親在我身旁縫補衣服。蟲鳴從門縫里、窗戶里擠進來。由于一道數學題久久無解，我便遷怒于蟲鳴的干擾。母親卻說，它們叫它們的，你寫你的。你答題要是用了心，它們叫你是聽不到的。等我終于將題解答出來，又覺得蟲鳴是悅耳的了。

　　 母親把蟋蟀稱作“緊緊蓋蓋”。她解釋，它們的叫聲是在告訴人們秋天了，晚上睡覺時要蓋薄被了，要勤拽一拽，別著了涼。順著母親解釋的這層意思去聽，果然，蟋蟀是在一聲一聲地喊：緊緊，蓋蓋！緊緊，蓋蓋！那一晚，我在床上聽著這喊聲，漸漸沉入夢鄉，在夢里，我好像漂浮在蟲鳴的河流上。

　　 現在我身邊這些鳴唱的蟋蟀，一定是小時老家院子里的那一些吧。它們在時光之河里逆流而上、跋涉而來，在這個夜晚抵達我身邊，只為告訴我，晚上睡覺要“緊緊蓋蓋”。

　　 想起前兩天我和一位朋友，在一家農家樂飯店花草簇擁的亭子下喝酒，一杯復一杯。黃昏遁去，夜幕垂下，四周的蟲鳴稠密起來。

　　 酒至半酣，朋友說起了他的故鄉，說起故鄉的母親，說起母親總是在立秋后為他包韭菜肉餡的餃子。我也說起我的母親，說母親將蟋蟀稱作“緊緊蓋蓋”，意思是晚上涼，睡覺時被子要緊一緊、蓋一蓋。朋友又說，去年他回鄉下，那一晚，母親輕手輕腳進屋來，到床邊給他掖被角，一直到夜深他才睡著。由于工作、生活上的種種羈絆，他已經一年多沒回去了。說到這里，朋友猛地仰頭，喝了一大口酒，然后深深地埋下頭去。

　　 周邊蟲鳴依然如織。我想，在朋友心里，此刻的每一聲蟲鳴，都是鄉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