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水丨山色空蒙雨亦奇

　　□趙學法

　　泰山煙雨，借用蘇軾的詩句“山色空蒙雨亦奇”形容再恰當不過，盡管非西湖的山，也非西湖的雨，但卻有過之而無不及，呈現另一番別致風姿。

　　我久居泰山腳下，與巍峨泰山結下不解之緣，斷不了登岱賞景，盡覽千嶂疊翠的壯麗風光。其中，多次登泰山遇雨，而每次的觀感都是迥異的，體悟也是不同的。那么，泰山的空蒙和雨水的奇特表現在哪里呢？

　　要想破解這個謎題，需要細致觀察，用心感知。

　　那是一個春天，泰山飄著蒙蒙細雨，輕輕的，綿綿的，幾乎聽不到任何聲響。我環顧四周，云霧繚繞，山嵐潤蒸，峰巒隱約，川壑莫測，仿佛置身絕美的天庭仙境。泰山春雨的奇幻，不是垂直而下，也不是斜面橫掃，而是扭動著，呈“S”形播撒。纖纖雨線，像青春少女翩翩起舞，長袖盡舒，裙擺飄逸，風姿綽約，柔媚曼妙；又似天公扯開寬大的綢緞，有節奏地來回搖曳，忽而南北移步，忽而東西行走；還像一把巨大的軟毛刷飽蘸甘霖后左右刷新崇山峻嶺，為樹木花草涂抹顏色。這種雨勢，是泰山之巔來自四面八方的暖風塑成的，是華東地區第一高山的特殊地理位置賦予的。

　　此刻，盤桓彎彎山道，漫步蕩蕩天街，身邊霧靄纏繞，滿目淅淅雨柱，遠處云卷云舒，蒼穹迷蒙陸離，朦朧中隱現美輪美奐，依稀中默寫詩情畫意。這情景使人體悟到了“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的意境，也欣賞到了“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的奧妙。我被這一魔幻氣象所迷，情不自禁地張開雙臂，抓住兩把雨珠，搓了搓臉龐，揉了揉雙眼，當舉目遠望時，發現雄健泰山愈發秀麗，到處萬物復蘇，生機盎然，遍野百花齊放，姹紫嫣紅。泰山的壯美，是年年春雨孕育出來的，是歲歲熏風侵染而成的。我興致勃勃地穿行在雨幕中，感覺心中盛開朵朵鮮花，格外艷麗嬌嬈，目中的一切都變得絢麗多彩、燦爛輝煌，我渾身充滿了活力，精神陡然振奮。

　　泰山的夏雨，則是另外一副樣貌。一個酷暑季節，我在泰山之巔經歷了一場瓢潑大雨。盛夏的泰山雨，有著不同尋常的表達，沒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預警，也不見“東邊日出西邊雨”的閃現，而是猝不及防的突襲和出人意料的收場。那天，我上山時晴空萬里，乘纜車依然不見片云，不料離開南天門索道站不遠，在毫無征兆的平靜中，瞬間烏云密布，眨眼遮天蔽日，大雨迅即傾盆而下。絲毫沒有防備的我，被澆了個痛快淋漓，頓覺暑氣遠遁、熱浪逃離，一陣清爽之氣撲面而來，沁肺入腑，神怡心曠、愜意無比。我急忙躲進路邊的工房，倚門端坐，觀賞這場驚天動地的疾風驟雨。我注視著密密麻麻的雨柱，耳聞噼噼啪啪的雨聲，只見白霧彌漫、水花四濺，又聽風嘯雷鳴，激流拍岸，浪濤滾蕩，仿佛千人敲金鼓、萬馬馳曠野。那情勢，既有“雨急山溪漲，云迷嶺樹低”的況味，又有“雷聲千嶂落，雨色萬峰來”的震撼。如此天象，緣于泰山周際的氣流匯集。由于烈日下水汽快速蒸發，四面八方的熱流聚合泰山腳下，形成乳白色的云團，借助氣體上升的推力，沿著溝壑和山脊翻卷著向上涌動，如同沖鋒陷陣的軍團，爭先恐后、勇往直前；抵達泰山極頂后四散開來，織成厚厚的云層，這時遇到冷氣攪局，就會突降大雨。泰山的不測風云，讓人見識了大自然的詭異。

　　一會兒的工夫，上蒼沒打任何招呼，風雨戛然而止，悄無聲息。大雨過后的泰山，被打掃得干干凈凈、一塵不染。按說，云團完成降雨使命后應當遨游太空，彩繪天幕，泰山的云卻反其道而行之，似乎意猶未盡、欲罷不能，仍然流連忘返、依依不舍，蕩漾在崇山峻嶺之間，幻化為波涌浪卷的壯闊云海，奉獻一卷奇異畫面。這是高空無風與濕氣濃厚相互作用的結果，堪稱“造化鐘神秀”的妙筆生花。浩瀚無垠的云海中，裸露的山峰像一艘艘航船，穩健地行駛在潮起潮落的海面上，頗有李白筆下“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的豪邁氣度。望著眼前的魔幻勝景，我沉迷于詩和遠方的遐思，倏然覺得內心的格局放大了許多，眼界開闊了許多，審美再上層樓。

　　泰山春雨細膩、夏雨熱烈、秋雨晶瑩、冬雨圣潔，既能凈化心田，又能照亮靈魂，讓人一身輕松，滿懷清氣。我想，人的感知和山的回應是一樣的，沒有四季雨水的滋潤和洗滌，就沒有“五岳獨尊”的青春永葆、日新又新，不斷地迸發活力、展示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