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青 | 鼓聲猶震途中人

　　□冉令香

　　凌晨，手機突然“叮當”響起，震得我惶惑不安。我索性起床翻看，竟是侯衍棲老師病逝的信息。

　　我腦子里瞬間亂作一團，信息里的圖片上，侯老師明明微笑著在說話。我點擊白色圓圈中的三角，發現那只是視頻截圖，沒能聽到他那口溫和的寧陽普通話。我呆坐半天才回過神，淚眼模糊中，把信息分發給當年的老班長、團支部書記和常聯系的3個同學，此時已是5點40分。

　　侯老師剛進古稀之年。去年仲秋時節，我把我的第三本散文集《藍岸》送到他手里時，他的精神氣色格外好，依舊妙語連珠，只是更加自我約束，酒量略減。哪料想，他竟因病這么倉促地去了。

　　翻開我的第一本散文集《靜讀時光》，與散文集同題的那篇寫于2013年10月，這成了侯老師離世前我寫下的唯一關于他的文字。

　　侯老師是我讀師范時的班主任。在特殊的年代，他只讀到小學四年級就告別了課堂，背著竹筐在野地里割草，四處拾糞。風霜雨雪，寒星淡月。鋤頭、鐮刀和草筐，沒有荒蕪一個少年的讀書夢。1977年恢復高考的喜訊破冰而出，他歷經幾多磨難，憑個人奮斗，考進了山東師范大學中文系。1985年秋天，我走進師范恰逢他工作的第二年，第一次擔任班主任。

　　侯老師面黑，是凝重有亮澤的黑紅，正如他那口寧陽普通話，質樸淳厚，更貼近泥土的味道。也許，侯老師一直沒忘記父親送我上學第一天的情景。父親那張枯干黑瘦的臉，難以掩蓋皺紋里的土色。嘴唇干裂，嗓子喑啞，幾乎發不出聲。兩年后的麥收時節，周末，侯老師偶然看到在校園里閑逛的我，臉一沉，厲聲質問：“怎么不回家幫著收麥子？別的同學早請假回家了。”不容我辯解，他便扭頭而去。顯然，一個不知感恩回報的人在他眼里是不可饒恕的。但他并不清楚，我家那點稀薄的麥地，多在丘陵山地，那些高不過膝蓋的麥子早被父親零零碎碎收回家了。我家的麥收要比別家早半個月。

　　侯老師教我們《文選和寫作》。課堂上的侯老師神采奕奕、風趣生動，繪聲繪色為我們描述中外文學中的人物形象：紅樓夢里的人名藝術、歐洲文學中的四大吝嗇鬼、懺悔的貴族聶赫留朵夫、巴黎圣母院的敲鐘人，不知不覺中把我們帶入文學藝術長廊。我至今還記得他發在我們文學社創刊號上的那篇《擂幾棒槌》，熱情為文學青年擂鼓助威。畢業22年后，我竟然能撥開生活沉重的甲殼，重新找回文學夢。那是他在我初識文學的起跑線上，擂響的催進鼓又在召喚吧。

　　那天收拾書櫥，無意間翻到了一些講義，侯老師給我們印發的文學講義竟然還在。每個單元從概述到作家的代表作、文學流派、藝術特色，厚厚的，二三十頁。畢業后，我參加漢語言文學專業自考，才發現那些講義正是中外文學史課本上的內容。從畢業至今，我至少搬過9次家，這些講義一直追隨。

　　“再見吧，自由奔放的大海！這是你最后一次在我的眼前，翻滾著蔚藍色的波浪，和閃耀著嬌美的容光……”手捧講義，回味曾經熟悉的油墨香，仿佛又坐進課堂，傾聽侯老師的慷慨激昂。

　　我畢業1年后，侯老師調到報社工作。從此，他的名字就成了我讀報時的首選目標。侯老師寫了20余年新聞報道和通訊，退休后靜心讀書，開始專心寫屬于自己的文章。

　　正因經過了生活的磨礪，有些東西看淡了，侯老師身上反而多了些灑脫不羈和恬淡。每次接過我的散文集，他都會微笑著推薦一些經典書目，再提醒我幾條注意事項，其中一條是他對我的期望，那是他再次擂響的催進鼓嗎？我唯有余生努力。

　　絕沒想到，今年“五一”，侯老師突然查出病情，不過114天，他不得不停止了生命的進程。

　　一夜雨勢綿綿，洗凈了天空大地。送別侯老師的那天，灰云漫卷，陽光恍惚。返回的路上，我無意間回望西方，山巔上空的幾縷云翼翻卷騰飛宛若龍行，似有隆隆之聲隱約入耳。

　　恩師駕鶴西行去，鼓聲猶震途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