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青丨君子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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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譚踐，1965年10月生于山東新泰鄉村，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山東報告文學學會副會長、山東省作協全委會委員、泰安市作家協會主席，著有詩歌、長篇報告文學、散文、文學評論等共200余萬字，曾獲東岳文藝獎、山東“五一”文化獎、泰山文藝獎等。

　　他近來常常失眠，問題出在哪兒呢？家庭？和睦。工作？順利。身體？健康……總之，生活中的一切，算得上順風順水，而且家中陽臺上多年未開的一盆君子蘭也開了花，一共16朵。妻說：“這種花有靈性，氛圍不和諧不會開花。吉祥花，吉祥數，預示我們家今年大吉。”恰在君子蘭緊閉的花蕊漸次綻開時，他失眠了。確切地說，是在君子蘭第一朵花蕊剛剛裂開一條細縫的時候，他的失眠不可阻擋或者說是不可避免地到來了。

　　那本是歲月靜好的一天，諸事順遂，當晚22時，他準時躺到床上，準備入眠，迷迷糊糊正要墜入睡鄉，那盆君子蘭突然跳到他眼前，花朵一下子全綻開了，他驚喜地睜開眼，花盆消失，繁花轉眼成空。他立即起身，到陽臺查看，那盆君子蘭似乎正微微顫動，好像剛剛在他面前表演了一場惡作劇，還沒來得及好好掩飾。他又盯了一會兒那朵即將綻放的花蕊，返身回床，瞇上眼睛，正要入睡，那盆君子蘭又跳到他眼前，綻開的花朵像蝴蝶一樣繽紛地飛走了。他睜開眼，睡意全無，想起有人曾說“失眠時數綿羊可快速入眠”，他覺得此法庸俗，相當瞧不起，但黑夜里，誰知道他也需要用到此法呢！他數了很長時間，竟越來越清醒，索性起床，又踱到陽臺，一向不抽煙的他點了支煙，噴云吐霧。陽臺只有幾平方米，一支煙抽完，煙霧把他和君子蘭一起籠罩了，他便有了與之一體的感覺。

　　這盆君子蘭來他家已經七八年了，當初他在小區門外的小市場看到它時，只有幾朵嫩黃的花骨朵。其時，他正想買件禮物探望一位老先生，這位老先生是他的老領導，在他剛畢業分配到單位時，對他多有關照。老領導還愛好文學，看了他新出版的詩集后，逢人即夸贊，并多方推薦，讓他有了一個與文學創作相關聯的工作。他對老領導充滿感激，老想表達謝意。他知道，最好的感謝是寫出更好的作品，但這由不得他，他還年輕，閱歷、知識、寫作經驗都相當淺薄，作品難免稚嫩。這可難壞了他，他性格內向，不善言談，見了老領導總感覺深負厚望，羞愧難當，往往有意回避。老領導似乎沒察覺他的心思，仍向他投來那種亮亮的、鼓勵的、贊許的、滿含慈愛的目光，令他心頭涌起無限的暖意。如此多年過去，他一直未寫出理想的作品，也一直未能“表達謝意”。后來，老領導退休了，他也取得了一點兒自己認可的成績，就琢磨著帶本自己剛出版的新書，再帶點什么禮物，向老人當面匯報。帶點什么禮物呢？正好，他在小市場看到了這盆將要開花的君子蘭，于是買下來，放在陽臺上，準備選個合適的時間登門拜訪。其間，他重讀了自己的那本新書，仍感覺淺薄稚嫩，拿不出手，剛出版時的自信灰飛煙滅。這么多年過去，才取得這一點微不足道的成績，有何顏面去見老領導呢？他沮喪了好多天，君子蘭的花開了又謝，他決定再等等，著手創作另一本書，可能比手頭這本更好一點兒，等這一本出版后再去拜訪吧！

　　不料，突然有一天，老人的兒子，也是他的朋友，給他打來電話，老人已去世數天，去世前，還在夸贊他……他如五雷轟頂，再看那盆君子蘭，仍君子般謙謙綠著，突然開出了16朵花。　　

作者：譚踐